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怒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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怒觸

天地靈魂輪回不休,今生成為翻江倒海的獸海兩族,下世也許是饑飽勞役的庸碌凡人。世事無常,位列世尊的燃燈佛也無法看穿。

獸族和人族之間糾紛不止,時有兇神惡煞的獸族以捕獵人族為樂。金翅大鵬雕早知此事,卻從未出手管過。

燃燈佛曾經就此詢問,那只猛虎嘴裏的凡人也許上輩子也是獸族,甚至是陪伴左右的龍鳳,它為何獨鐘獸族以至於不去理會人族。

當時金翅鳥沒有直接回答,反問一句,“世尊已然跳脫輪回,將來坐化也是帶著這副肉體死去,世尊覺得自己是什麽族類?”

燃燈佛回顧百代輪回,成人修道多,為獸族的生涯寥寥無幾。捫心自問,他是人族。

“這不就得了,本座生來便是金翅鳥,沒有死過也沒進過輪回。於本座而言,骨肉同族便是長得相似的獸族海族,而不是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本座的人族。外面那些弟子,口口聲聲尊稱本座護法神,哪個真的把老子當同族?”

“既然如此,本座有什麽理由不偏愛偏袒獸海兩族,整個族群,本座也有最愛重的兩支。”

分親疏,定貴賤,就是金翅鳥的價值觀。符合它一貫的行事,令人吃驚的是它毫不猶豫說了出來。

佛門宣稱普渡眾生,有朝一日大難臨頭,燃燈佛毫不懷疑自己會擋在眾生前面。然而,他自忖還是有私心,格外看重那兩人,迫於位望永遠無法宣之於口。

燃燈佛又多問一句,“靈魂呢?寵愛有加的獸族也許上輩子都是人族,都是同一個存在。”

“你說同一個存在就同一個存在?”那時金翅鳥擡眸瞥他一眼,“得道成佛,或趟過輪回池不死,才能重新記起所有前生。這些年來幾個能做到?擁有同等份量的記憶,同等重量的感情,才是同一個存在。哪怕他回憶一切,記憶經過無數輪回的稀釋洗刷,對本座而言也不是同一個他。”

狹隘又自成一體的親疏觀念,燃燈佛一直記到現在。前因後果,也一幕幕銘刻於心。那時迦葉不滿金翅鳥把葷食帶回佛門,座下弟子數次抱怨催促,燃燈佛不得不出面制止。

彼時金翅鳥孤身守在無盡後嶺,一口一口吞食同胞的肉。燃燈佛見過那只小龍,從繈褓起便被金翅鳥帶在身邊,日夜不離,直至蒼蒼老矣的手掌被金翅鳥緊握而無憾安息,最後也永不分離。

金翅鳥吃到最後一口,突然頓住了,嚴肅地喊他的名字,“世尊沒有得道成佛之前,在無法記起前生的情況下能保證下一世的自己還是今生的自己嗎?”

它問的是他,想要的卻是關於它自身的答案。金翅鳥與天同壽,從未轉世,下一輩子如何,自己也不清楚。

燃燈佛給了確定的否決,不能。

燃奉佛本以為它會失望或擔憂,可是它笑了。

“是麽?那管它什麽靈魂,本座不死就是了,一世金翅鳥,永遠都是金翅鳥。”

唯我獨尊的猖狂,燃燈佛也忍不住笑了。

在戰場上回憶往昔不是個好的預兆,四掌傳來的疼痛感把燃燈佛的意識拉了回來。

千幅輪相浮在四周,牢牢定住中央的屍棄佛。千手金剛杵被擋在外圍,無法幫助屍棄佛。

看似屍棄佛處於下風,實則兩人都處在極為難堪的處境。

燃燈佛耗盡畢生心血才能抵抗擁有天道加持的屍棄佛,付出自己幾十萬年的修為,硬生生磨耗對方幾十萬年的修為。千難萬苦積累的修行如海潮般流逝,眼下溜走的每一彈指都是含辛茹苦的千年萬年。

只要能耗死屍棄佛,付出再大的犧牲的都值得。燃燈佛唯一擔心的是耗不死他,若是天道再多添庇護......

“燃燈,我們不能去賭天道,不能把最後的砝碼壓在那玩意兒身上。”

金翅鳥的話,他能理解,然而他們沒有更多賭註。

金翅鳥走近,語氣還是那般大言不慚,“論起天道庇護,本座生來便得天獨厚,哪怕這些年得天道厭棄命途多舛,這一身血肉神魂應是沒變。這一點,本座與他旗鼓相當。”

燃燈佛分出心神去看金翅鳥,心裏隱隱不安,“你......”

“本座平生有兩件憾事,其一是坐夏離開,有愧菩提,其二是今日不得不趁了天道的心意,無法把屍體交予龍子鳳孫。”

它越過燃燈佛,頂著千幅輪相的威壓徑直走向屍棄佛。燃燈佛凝望背影,無法瞧出它的神情,從屍棄佛疑惑的情緒來看,它或許在笑,狂恣地笑。

金翅鳥伸出利爪,穿透金蓮輪相的瞬間手心手背的汗毛如紙般燒成灰燼。

面對屍棄佛緊急撐起的護罩,利爪沒有停,在刺耳的滋聲和沸騰的水泡中,皮膚一寸寸燒灼焚毀。艱難破開防護罩,利爪死死擒住屍棄佛的肩膀。

吼出一聲睥睨天下的怒笑,金翅鳥足交一點,雙翅一展便是十萬八千裏,破開煙波浩渺的雲霧扶搖而上。但見一行殘影沖向天際,爭執搏鬥的兩點身姿不分不離。

千般輪相急速遠去,千手金剛杵拼死也追不上金翅大鵬雕全力以赴的速度,任屍棄佛怎麽反抗殘害,也掙脫不出金翅鳥的利爪。

赫赫炎炎的日光全方位碾壓炙烤,天道青睞的屍棄佛也不禁瞇眼喘息。片片黑羽萎縮湮滅,粉嫩的皮肉直接曝曬在烈陽之下,破開一個又一個焦坑,逐漸擴大直至連成大片,皮開肉綻、體無完膚,雙翅焚毀大半,金翅鳥依然沒有停下。

屍棄佛察覺它眼底閃過一抹決意,緊接著方向一轉,遽然朝後方急馳。那兒是撐天柱地的最高之峰。

屍棄佛慌了,“停下!你瘋了嗎!”

金翅鳥沒有回答,僅是笑。

一行黑影撞向不周山。

沈沈雲海遠去,轟地一聲巨響,後背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,面對不周山屍棄佛的護罩不堪一擊。金翅鳥比它更慘,一身骨頭寸寸碎裂。

屍棄佛怒從心起,打算出手教訓對方,肩膀還是被它緊緊抓住如同金銅鐵鑄的巨鎖。明明全身骨頭都斷了,哪來的力道?

“屍棄,她說本座屍骨無存,有沒有說神魂如何?”金翅鳥邊吐血,邊笑。

“什麽?”屍棄佛楞了片刻。

就是一彈指頃,給了金翅鳥千載難逢的機會。

金翅鳥一頭撞擊屍棄佛,一頭撞向近在咫尺的不周山,拼上幾十萬年的修為,壓上得天獨厚的神魂,帶著一生的狂妄和傲氣,在離天道最近的地方代表蕓蕓眾生發出宣戰的怒吼。

屍棄佛驚異的情緒頓在臉上,瞳孔深處映出金翅鳥目空一世的狂笑,它眉心的摩尼寶珠哢嚓碎裂,炳炳麟麟的金光迸射而出,急劇占據整個視野。

燃燈佛第一時間撤下九重曼荼羅陣法,送往不周山之巔。

瞬息之間,遠勝太陽的光亮籠罩原始佛門舊址,蓋住整座山脈向四方蔓延,掠食吞噬所有人的視野。

千裏之外的逾疆界弟子被強光刺得睜不眼,不得不遮住眼睛匍匐身體,牢牢遮住自己。

殷羨立在其間,遮擋右眼,艱難睜開左眼,強忍灼熱滾燙的刺痛,邊緣逐漸泛白覆蓋整個眼睛,徹底失明之前,他終於得見一瞥。怔楞間,諸天萬界流傳千古的神話浮上腦海。

【昔者,人神與天使爭為道,怒而觸不周之山,天柱折,地維絕。天傾西北,故日月星辰移焉。地不滿東南,故水潦塵埃歸焉。】

坐落在萬丈之上的戰場,壁立千仞的原始佛門舊址,頃刻間消失了。

金翅鳥這一怒撞,凝聚畢生修為和神魂捅破一大天坑,倚天拔地的不周山缺了一角,支撐上天的柱子就此彎折,栓系大地的繩索從此斷裂,蒼穹朝西北傾斜,太陽隨之移動永能照見神山。大地向東南塌陷,大江大海怒奔東南,匯流成海。

半刻鐘後,金光散盡。

萬裏之外的幸存者,以至於普天之下的眾生都看見了,投射半空的至高佛理【尊天敬道】,竟然缺了三個字,只剩一個【道】。

曾經令人仰止難以得見的不周山終於露出真面目,高高在上不可向邇的天道被她的子民反咬一口。

天道要輸了?

震悚驚懼之餘,廢墟的幸存者緩緩起身,跪立已久的膝蓋重新直立。

八荒之外的莽山戰場。

獸海兩族不約而同擡首朝望不周山的方向,從胸腔深處迸發無盡哀戚和怒意。

它們都感受到尊者的陣亡,那般暢快而瀟灑!

戰場中央騰起兩聲驚天動地的怒吼,“殺——”龍女和鳳男一馬當先沖入天魔群中。

它們身後,所有獸族和海族帶著更高一腔的憤怒和更深一重的士氣,爭先恐後撲向天魔一方。

這大章終於寫完了,建議結合前兩章連看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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